黃俊郎網誌

對於台下那為你歡呼的五萬名觀眾，你存在
對於非洲那個正埋伏在草原沒聽過演唱會的老獵人，你不存在

對於眼前那個被你撞倒在地還對你罵了聲三字經的行人，你存在
對於隔壁那個正在逃離火場懶得看你正在被行人揍的半死的媽媽，你不存在

對於那個偷偷愛著你跟著你的人，她不存在
對於那個完全不知道你多愛她的人，你不存在

對於那個你拚命想擠進人群靠近的性感吉他手，你永遠不存在
對於那個你看演唱會前剛剛給了他一千塊的乞丐，你曾經存在

對於不曾買過你的書也不曾聽過你名字的人，你不存在，他們也不存在
對於正在陪你喝酒談心好讓你不再去想書賣的不好的朋友，你存在，他們也存在

對於你每天餵牠的那隻寵物倉鼠，你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存在
對於那一封封最後背叛你忘記你的舊情人所曾經寫下的每一行動人句子，你不知道它們是不是真的存在

對於你因為絕望而割腕時留下的那幾滴觸目驚心的血液，在空氣裡慢慢被風乾，它們因為你而存在也因為你而不再存在
對於那顆因為一個吻一場性愛而激烈跳動不已的心臟，在他冷漠離開之後停止，它因為他而存在也因為他而不再存在

對於那段你在深夜的酒吧裡讓你終於想起一切讓你痛哭不已的旋律、你認為它根本就是為了讓你聽見才存在
對於那幅你在無數的痛苦思考裡終於完成並讓你激動不已的畫作、你認為你根本就是為了完成它才存在

對於那隻因為疼痛而麻木到沒有知覺無法舉起的右手，你知道它存在卻只能無力而悲傷的望著它的不存在
對於那個抱了你多年為你洗澡為你煮飯早已離開多年的母親，你知道她不存在卻總能在空氣裡看見她的存在

對於那被緩緩送入屠宰場緩緩進入油鍋裡又緩緩進入你肚子裡的那隻豬，你知道牠讓你得以存在卻一點也不想知道牠到底是為了什麼而存在
對於那個說過最愛你然後又不再愛你並接著對另一個人說同樣一句話的人，你知道他讓你差點不存在卻一直只想知道那你到底是為了什麼而存在

在抬頭仰望那無邊的星空時，在低頭凝思那近在咫尺的大地時，在身邊其實充滿無數生命而你卻以為只剩下你一個人佇立安靜時
存在是如此飄渺吊詭而又真實深刻的、在我們思緒的洪流裡

到有一天，我們才能明白，明白我們是無所不在的

我們可以存在於、一個給母親溫暖的微笑、一個讓情人安心的擁抱、一次感人的會面、一張雪中送炭的支票、一本改變別人一生的書、一首讓人落淚的歌、一頓讓人貼心的烹飪、一個又一個、不管是微不足道還是譁眾取寵的存在

如果對於自己的存在如此痛苦或沮喪，或因為覺得自己似乎是不存在的，那麼，不是我們真的不好，只是我們、忘了某些沒有虛榮、沒有掌聲、沒有喝采、只是單純而踏實的存在

只有明白自己是無所不在的、也才能、體會那無所不在的一切、才能明白、為什麼自己就是整個世界、而整個世界就是自己

因為我們對於那惱人的存在，釋然了，不管是別人讓你不舒服的一切、還是對自己感到不愉快的一切

而快樂的，我們根本不需要多說



「那麼，我們存在嗎？我們是真的存在嗎？」路邊的那朵曇花突然問我
「你當然存在啊！」那細微的花香讓我如此輕易的回答了出來，儘管我知道，圍牆外那隻因感冒而鼻塞的蚯蚓回答一定會跟我相反
「是嗎，那麼我是為了什麼而存在呢？」它不因此而滿足的問道

我沒有回答它那個答案，因為那淡淡的微香，讓我想起了多年前的我、以及更多年前的我，我沈浸在多年來我現在還能思索出的每一種味道中

我因為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裡而忘了回答

我就這麼坐到了天亮

在東方出現微光時，我輕輕拾起了那朵枯萎的曇花、那朵不再芬芳的曇花、那朵、從此會一直夾在我書頁裡的曇花

「我們，就是為了我們自己而存在」我輕輕的說著，曇花已經聽不見了

「我們，就是為了我們自己以外的一切事物而存在」我繼續說著，曇花或許以另一種我無法理解的形式聽見了

「因為，我們就是一切，而一切也是我們」我一邊說著，一邊想著，多年以後，我還記得不記得的出、這朵曇花的味道

而曇花

在那泛黃的書頁裡也還記不記得我